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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6章 第一劍客1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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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微行與諸葛神侯一道啟程去京城時尚未出元月。

這一年的江南格外冷,從上元開始下雪, 一直下足了七日才停。

和塞北的雪不一樣的是, 江南的雪下起來, 其實更像是一場接連不斷的大雨。

雪花落在身上,瞬間浸濕衣衫, 寒意隨之滲入皮肉,似是要將骨髓一同凍住。

葉微行縱使不怕冷,也不可能喜歡這種天氣。

她這趟是一個人出的門, 沒帶好友也沒帶徒弟, 雖有諸葛神侯作伴, 但到底少了許多樂趣,以至於整個上京路都無精打采興致缺缺。

諸葛神侯見狀, 幹脆提議加快趕路的速度。

如此一來, 等到了京城, 他還能先好好招待她一番。

葉微行同意了, 不過卻不是為了她的招待。

她想的是,倘若能早幾日抵達, 那她可以在赴蘇遮幕的宴之前, 先把雷損教訓完。

諸葛神侯:“……”

諸葛神侯還是忍不住勸她:“葉莊主不必如此。”

葉微行知道他是好意, 但仍舊堅持。

她說:“先生的勸誡我明白, 但我想去找雷損與先生無關。”

說到底雷損想找諸葛神侯的麻煩還是因為神水宮中的資料。

而在葉微行看來, 這些資料是她做主送給諸葛神侯的,諸葛神侯後續怎麽處理是他的事,雷損有什麽資格不滿置喙?他算老幾?

葉微行道:“他要是直接找上先生, 要你收回這份轉贈,我倒還敬他是個人物,現在嘛……”

她笑了一聲才繼續:“現在還是讓他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誰,長個記性吧。”

諸葛神侯聽她語氣便知她心意已決,此後一直到京城的路上,都沒有再提過這件事。

最終兩人在蘇遮幕定下的時間前三日抵達京城。

出了元月,城中的過年氣氛已經淡了許多,加上又是化雪時節,幾條街加起來也見不到多少人,竟顯出了幾分蕭瑟來。

葉微行跟著諸葛神侯先去了一趟神侯府。

此時的諸葛神侯雖然已經看顧了冷血好一段時光,但真正論到弟子,只有一個,那就是他的大徒弟,未來的神侯府大捕頭,無情。

無情的年紀並沒有比冷血大太多。

他聽聞自己的世叔回京,還帶回了一位貴客,很是好奇,特地尋了過來。

葉微行隨諸葛神侯進門的時候,便迎面撞上了這個坐輪椅的小少年。

目光交錯的那一瞬間,兩人皆是一楞。

諸葛神侯見狀,忙給他們彼此作介紹。

不過他沒跟葉微行提無情的身世,只告訴她,這是自己的大徒弟,是他一位故人之後。

至於向無情介紹葉微行,那就簡單多了,一句“天下第一劍客”足矣。

一大一小打量對方片刻,又簡單地打了招呼後,便算是認識了。

之後幾人繼續往裏走,還順便說起了蘇遮幕建立金風細雨樓一事。

諸葛神侯道:“我猜他現在一定已經收到了我回京的消息。”

葉微行並不意外:“蘇先生能建立金風細雨樓,那自然有這樣的本事。”

諸葛神侯點了點頭,又道:“所以今夜他很有可能會親自上門來拜會葉莊主。”

“今夜?”葉微行嘖了一聲,“那好吧,我明天再去找雷損。”

“……”你的意思是你本來打算今晚就去找雷損?

葉微行本來的確是這麽想的,既然是教訓對方並讓其長教訓,那當然是越快越好。

但現在蘇遮幕要來,她總得見一見。

想到她過去這幾年的行事風格,諸葛神侯又瞬間釋然了。

這位天下第一劍客的確就是這樣的人,他想。

或許也正是因為她是這樣的人,她才能練成那樣可怕的劍法。

……

當天夜裏,蘇遮幕果然來了。

他沒有帶手下,孤身一人叩響了神侯府的大門。

葉微行當時正在參觀神侯府的兵器庫。

她發現自己當初鑄的那對雙劍被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,驚訝極了。

正當她想著一會兒出去了問一句為什麽時,諸葛神侯派人來尋她,說蘇先生來了。

葉微行只能收回目光離開這間令她大開眼界的兵器庫。

她到時,諸葛神侯和蘇遮幕已經煮上了茶。

蘇遮幕見到她,反應比她想象中還大。

他幾乎是立刻站了起來,道:“葉莊主!”

葉微行擡眼對上他的目光,扯了扯唇角,拱手回了一聲蘇樓主。

他輕笑一聲,請她先入座。

葉微行不是一個喜歡來回客氣的人,她知道自己不先坐下的話,蘇遮幕便不會坐,所以她沒有猶豫就點了頭。

坐下後,她才回頭道:“蘇樓主也坐。”

其實該說的感謝,蘇遮幕之前已經在信裏都說過一次了。

但現在兩人終於見上面,他還是忍不住又提了一遍神水宮那些資料的事。

鑒於他語氣態度實在再真誠不過,葉微行也不太好意思打斷他讓他別說了。

然而她萬萬沒想到,蘇遮幕說到最後,竟拿出了一枚令牌給她。

葉微行:“???”你幹什麽?

蘇遮幕說這令牌代表著整個金風細雨樓對她的尊敬。

將來她若是有事想托金風細雨樓去辦,只要亮出這枚令牌便可。

除此之外,她拿著這枚令牌,也能自由出入金風細雨樓所有地方,任意翻閱所有的機密。

葉微行:“……”

她覺得受之有愧,因為那些資料說到底都是水母陰姬收集的,而她不過是做了個順水人情!

但蘇遮幕並不這麽認為。

他堅持要將令牌給她,並道:“請葉莊主務必收下。”

那語氣那架勢,差不多就等於在說她要是不收下,他今晚就不會離開一樣。

葉微行沒有辦法,只能暫且接下。

見她伸手,蘇遮幕的表情才終於輕松下來。

之後他和諸葛神侯就朝堂局勢各自發表了一番見解。

葉微行稍微聽了幾句,發現實在混亂。

她覺得以她的腦子不適合玩這些爾虞我詐的東西,她大概就適合提著重劍簡單粗暴地不服就幹。

好在休息一夜後,她就又有這樣的機會了。

第二日一早她從神侯府的客房裏醒來,簡單梳洗一番,便帶上劍準備出門了。

穿過回廊的時候,她看見了已經在院中練暗器的無情。

對方聽到她的動靜,回頭望了她一眼,似是在好奇她為何起這麽早。

葉微行朝他笑了一笑,道:“你的暗器練得不錯。”

無情聞言,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她手裏的輕劍上。

葉微行又笑了,不過這次她沒有說話,笑完便繼續往外走了。

臨跨出神侯府大門前,有一道聲音叫住了她。

她回頭一看,發現是一個書童打扮的小廝,生得眉清目秀,乖巧得很,手裏拿了一把暗黃的油紙傘。

葉微行:“?”

小廝小跑至她面前站定,將傘遞過來,道:“公子說今日有雪,吩咐我為葉莊主取一把傘。”

葉微行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,發現果然陰沈十分。

她伸手接過,抿唇道:“那替我謝謝你家公子。”

那小廝恭敬地哎了一聲,也沒多問什麽,反而還替她扶住了欲開未開的神侯府大門。

葉微行拿著傘,大步跨了出去。

昨日進京時,諸葛神侯便已為她指過六分半堂的位置,離此處不算太遠,馬都不用騎,走便夠了。

因為是清晨,京城的大街比昨天下午更冷清。

葉微行提劍執傘走過三條街,全程只見到了兩個同樣行色匆匆的人。

那兩人倒是都多看了她兩眼,畢竟全江湖像她這樣用兩柄劍的人實在是少之又少。

行至六分半堂總堂所在的那條街後,路上的人才稍微多了一些。

這些人見到葉微行,反應皆十分微妙。

葉微行一概沒有理會,徑直行到六分半堂前,毫不猶豫地跨了進去。

守在門口的侍衛甚至沒有來得及問上一句,她的人便已經在門內了。

“我找雷損。”她一邊說一邊繼續往裏走,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。

侍衛們面面相覷了片刻,最終選擇一同追上去阻攔詢問。

可惜他們剛靠近她,就被她隨手揮開了。

“我找雷損。”她重覆了一遍,“你們難道是雷損嗎?”

方才她隨手一揮,已讓這幾個侍衛吃到了苦頭。

吃過苦頭,再聽她這句完全不似玩笑的話,他們陡然害怕了起來。

葉微行可不管他們現在是何心情,她只是繼續往裏走,同時告訴所有想阻攔她的人——她來找雷損。

等她穿過門後的小徑,行至大堂前時,整個六分半堂差不多也都知道了有人闖進來找他們總堂主的事。

氣氛一時緊張不已,可她卻只是氣定神閑地將手中的傘放到了堂前的柱子邊。

放下傘的這一瞬間,雷損也終於出現。

他比葉微行想象中要高大不少,氣勢也極駭人,甫一出現,便叫所有人都本能地靜默了下來。

這些人都是他的手下,平時對他最是尊敬,此刻見他親自出來會葉微行這個不速之客,皆露出了輕松的表情。

葉微行將這番變化看在眼裏,頗有些想笑。

她擡起眼,從上至下打量了雷損一番,最終將目光定格在他手邊的刀上。

她知道,這就是諸葛神侯口中那柄神兵了。

不得不說以常人標準來看,這柄刀的確能稱得上神兵,可惜葉微行的標準和一般人不一樣。

她看著這柄刀,心裏只有一個想法,那就是果然比不上玉羅剎的明王鎮獄。

她打量雷損的時候,雷損其實也在觀察她,或者說觀察她腰間的兩把劍。

不論是誰,看到這樣特別的兩把劍,都很難移開目光,雷損也不例外。

而見到了這兩把劍,雷損也差不多猜出了她的身份。

“你是葉微行。”他的語氣很肯定。

“眼力不錯。”葉微行皮笑肉不笑地誇了他一句,“雷堂主看起來對我的出現並不意外。”

雷損:“葉莊主來都來了,我再驚訝又有何意義?”

這幹脆的態度倒是挺對葉微行的胃口,可惜她並沒有跟這個人交朋友的打算。

她看著他,緩緩將手放到了自己的劍柄上,道:“那雷堂主想必也清楚我是為何而來。”

雷損大笑一聲,拔出了自己的刀。

在他拔刀的這一刻,六分半堂內的其他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。

葉微行表情如常,目光從他的刀尖上掃過,沒有震驚也沒有欣賞,仿佛只是在看一把再尋常不過的刀。

這樣的目光叫雷損有了一瞬的慌亂,但下一瞬他就告訴自己,就算對方的劍法再好,在這六分半堂內,也不一定有贏面。

“請吧。”他說。

葉微行難得客氣了一下:“雷堂主刀都拔了,還是雷堂主先請吧。”

他二人勉強算是平輩,但雷損到底年長於她,否則他也不會請她先出手了。

結果她卻不領情。

那便怪不得他了,雷損想。

這樣想著,他終於起勢出了第一招!

雷損出身江南霹靂堂,一身武功雖是自創,但仍有霹靂堂的影子在裏面。

所以雷損的刀法,也和霹靂堂的武功一樣,講究開闔氣勢和先聲奪人。

簡單來說,就是他和薛衣人一樣,比起刀法和劍法的精妙程度,更註重其實用性。

這樣的刀法最適合用來殺人,而過去這些年裏,雷損也的確殺了很多人。

他覺得這一次同樣不會例外,哪怕對方被譽為天下第一劍客也一樣。

他出第一刀的時候,葉微行根本沒有動。

她站在那,一直等刀尖離她只有半寸時才曲腰避開,就像她知道雷損的刀會怎麽刺過來一般。

而曲腰的那一瞬間,葉微行的西天聆雪也終於出鞘。

她沒有去管那如影隨形的刀尖,而是毫不猶豫地將兩人的距離拉至更近。

叮的一聲過後,刀劍相撞,蓋過了風聲。

葉微行看見雷損面上閃過一絲驚訝之色,抿了抿唇。

“好劍!好劍法!”驚訝之餘,雷損忽然高聲讚了她一句。

一般人在對手稱讚自己的時候,或多或少都會有點反應。

但葉微行沒有,她覺得雷損說的根本是廢話。

而且他這麽說,無非就是希望她走神罷了。

這樣的做法稱不上卑劣,但也不是什麽光明正大之舉。

至少她瞧不上。

此時兩人離得極近,雷損的刀還在她頭頂懸著,她的劍也離雷損的腰只差一寸。

假如她要躲雷損的刀,那就勢必無法刺中他。

估計雷損也清楚這一點,所以仗著這種“誰也無法奈何誰”的狀態,半點不急地與她近身纏鬥了好幾招。

兩人都是高手,手中也都是神兵。

神兵與神兵相交,發出錚錚聲響。

身形被刀光劍影籠罩之後,邊上的六分半堂弟子們已漸漸看不清他們的動作。

然而就在他們一顆心吊到嗓子眼時,葉微行的動作卻忽然慢了下來。

最先察覺到這一點的自然是還在與她過招的雷損。

雷損幾乎是本能地覺得機會來了,他頂著那慢下來的劍鋒往前半步,將手中的刀尖送了出去!

剎那間狂風大作,刀光也暴漲,幾乎將葉微行整個吞沒。

可葉微行卻笑了。

沒人看清她究竟是何時換了一把劍,包括雷損。

那把有千鈞之勢的弱水就這麽橫了出來,像一座山一般狠狠砸在了雷損的刀上。

刺耳的錚音再度響起,葉微行翻身躍至弱水上方,反手將其拔起,壓往雷損的肩膀。

一聲悶哼過後,雷損也立刻反應過來,提刀側身,試圖截住她的動作。

刀尖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半圓弧度,卻沒能刺中她,只穿過了她隨手綁在腦後的頭發。

那把刀倒是真的鋒利,就那麽一瞬間的事,也斷去了她一小撮青絲。

那一縷斷發被困在刀聲劍氣之中,始終無法真正落地。

葉微行雖不至於心疼幾根頭發,但看著它們,還是有種很難得的被挑釁之感。

正巧她也不想跟雷損再耗下去了,於是風再度吹來的時候,她的鶴歸孤山也起了勢。

這一招的動作並不快,甚至於能讓對面的雷損瞧得一清二楚。

可它聲勢浩大如山倒,有著尋常高手根本無法招架的一往無前之勢,叫雷損退無可退,只能硬著頭皮擡手去接。

到這一刻,雷損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這位天下第一劍客。

但是到這一刻,他也沒有分心去吩咐手下們上前的餘裕了。

他只覺得入目處盡是葉微行的璀璨劍光,這劍光照亮了這個灰蒙蒙的冬日,也照亮了他的刀。

從那把被無數人稱頌的刀上,他看見了自己從未有過的恐懼表情。

再下一刻,劍光又交織成了一張網!

風加入進來,他身裹其中,有如一葉置身汪洋的孤舟。

他本能地擡起手,試圖強行破開這劍光的包圍。

可不論他怎麽破,那些劍氣都沒有散開,風也沒有停下。

雷損自離開霹靂堂至今,還是第一次被人壓制成這般。

這讓他恍惚有種回到少年的錯覺。

在這一瞬間,劍氣割出的傷口忽然不再疼痛。

他的腦海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——他不能認輸。

察覺到他的動作比先前狂亂數倍後,葉微行也沒有怕。

因為此刻的雷損狂亂歸狂亂,動作卻沒了章法,對她來說簡直毫無威脅。

她輕笑一聲,翻轉手腕送了他最後一劍。

這一劍刺得極慢極慢,可雷損硬是沒能躲開。

直到耳邊傳來皮肉被破開的噗嗤聲響,雷損才意識到,那道劍光不是虛影,是真的。

他咳了一聲,吐出半口血來。

低頭的時候,他看到那半口血落在了葉微行的劍上。

周圍的六分半堂弟子見狀,皆大氣都不敢出。

他們怎麽也想不到,雷損居然就這麽輸了,還輸得毫無扭轉之力。

一派死寂之中,是葉微行最先開了口。

葉微行說:“雷堂主,承讓了。”

她那最後一劍刺在了雷損的右肩上,所以此刻的雷損已經狼狽得連刀都拿不起來了。

不,應該說他以後可能都無法用這只手練刀了,畢竟葉微行這一劍等於廢去了他的右臂。

收劍的時候,她補充了一句。

“這是手伸太長的代價,還望雷堂主日後做事時可以三思而後行。”

因為贏雷損贏得太過輕易,離開時,六分半堂的弟子們倒是一個都沒再敢上前了。

葉微行一路暢通無阻地行至門口,發現手上一涼。

她擡頭一看,天上果然飄起了雪。

六分半堂的弟子見她頓住腳步,紛紛緊張起來。

等她轉身回頭重新往裏走時,他們更是害怕得集體瑟瑟發抖。

可葉微行並沒有如他們想象的那般大開殺戒,她只是在所有人的目光裏原路返回,取走了她放在廊柱邊的那把油紙傘。

雷損還在那坐著,他看著她撐開傘走進雪中,無聲地嘆了一口氣。

一旁的手下扶他站起來,用目光詢問他接下來怎麽辦。

畢竟六分半堂裏這麽多人,倘若一齊上去,說不定就能把葉微行留下了。

雷損搖搖頭,低聲道:“我們留不住她,而且……”

手下:“而且?”

雷損目光晦暗,按著自己的肩膀道:“而且我們未來的日子,只會越來越難過。”

雪片刻之間便下大了,葉微行離開六分半堂的時候,長街上已經籠上了一層空茫的白。

她打著傘,沿著來時路,慢慢走回了神侯府。

這回院中已不止無情一個,諸葛神侯也在。

葉微行看這對師徒一齊朝自己望過來,幹脆走了過去。

“謝謝你的傘。”她對無情說。

“不用。”無情搖頭,“葉莊主用上便好。”

葉微行嘖了一聲,說葉莊主這個稱呼太生疏了,不如換個。

說這話的時候,她想的其實是騙無情也喊自己一聲姐姐。

結果這小少年想了片刻後,竟擡眼道:“葉姑姑?”

葉微行:“!”

雖然葉孤城死活不願配合,但是!最終還是有美少年喊她姑姑了!

這波不虧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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